一个人类。

    他的头发是黑色,眼睛是黑色,甲胄是黑色,武器也是黑色,唯有皮肤是苍白的,苍白到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

    如果懂得一些人类的修辞,也许你看着他的时候,会想象出一只套在黑铁壳子里的白瓷娃娃。

    但你只是一根触手。一根阴暗的、从未移动过的触手。触手不仅不需要了解修辞,甚至不需要一双可用的眼睛——是的,你甚至不能在常规意义上“看见”他。

    你对他的感知完全源自其他层面。在那些层面上,他的形容词是“温暖”“虚弱”和“不友善”你印象中从未感觉过“友善”。

    还有“好吃”。

    好吃。对一根触手来说,它同时意味着“营养丰富”和“容易食用”。在这份食物上验证这两点非常简单:当你蜿蜒着紧贴他的轮廓爬行时,你感受到触须下传来紧绷的力量感,它证明了食物的新鲜与健康。但这种力量又并不会过度干扰你,尽管你的食物曾试图将你撕开乃至于扯断,但“虚弱”使他甚至无法突破你的外皮,更罔论他试图对你的十七个兄弟姐妹一视同仁——也就是说,顾此失彼。

    干扰你的力量离开了。凭借兄弟姐妹分享的信号,你知道食物正忙于撕扯另一根触须。于是你继续爬行,向更温暖的地方蠕动。在某一刻你察觉到一处散发着温度的缝隙,四周泼洒着适宜食用的液体。很久以后你会知道,那就像果酱面包上涌出果酱的开口;像一只刺猬的破绽,即使竖起尖刺也无能为力。

    不过此刻,你只是循着食欲探过去。

    你感到食物有一瞬间的僵硬,接着,你感到触须下起伏加剧。

    海因里希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痛。太痛了。大概几次急促喘息的时间里,他的头脑和眼前一样空白。

    接着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根触手刺进他腰侧的伤口。这次刺击远不比造成这伤口的那一下有力,触手也不似金属的剑刃那样锋锐。但就是痛,难以忍受,大约是过度的失血降低了耐受力。

    “……滚……”他从胸腔中鼓气,自咬紧的牙关中挤出呵斥。

    腰侧的痛感些微退却了,好像魔物切实听懂了他的命令一般——当然,他不会这么以为的。但这是个机会,海因里希趁机伸手去够自己的剑。他实在太疲惫也太虚弱,以至于被突然暴起的触手袭击时,武器脱手落在一边了。

    但不算远。不算远。他咬紧牙,努力伸长胳膊。只要能拿到剑……只要能……他必须拿到……

    魔物还在蠕动,缠过他的小腿和膝盖,又一路爬上躯干。它们钻进盔甲的缝隙,循着体温掀起起他的里衣,触感是冰凉的黏腻。但海因里希无暇顾及。仅凭双手对付不了触须,他必须拿到武器。

    卷须漫至胸腹,指尖将将触到剑柄。骑士感到一丝急躁,他几乎无法将手伸得更长,只能用两根手指夹住剑尾配重,试图将武器拖的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