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铺着锃亮的青砖,看着气派,跪起来却是冷硬至极,朱二膝头生疼,心中骂娘,心想这秦二真不是东西,拿底下人不当人看,从前自己在三爷身边伺候,从来是犯不着跪的。可心里头如何想嘴上也不敢不答,只加快了语速说:“小人家贫,得了三爷周济不敢忘,自然要在身边好好侍奉的。”边说边挪了挪腿。

    秦渭哼笑一声,道:“老三心慈,调/教底下人也狠不下心。今日我便教教你,爷叫你答话,你就该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答来,而不是三言两语打发。”

    他坐直身子,垂眼漠然说:“朱二,牧西村人氏,家里头老爹老娘,只你一个孩子,惯的你不学无术整日厮混。一次与人口角后动手伤人,却没想到对方哥哥是当地有名的混子,一群人将你堵在巷尾要卸你一条手臂。不巧,这事儿让我那傻弟弟撞上了。老三不光花银钱救了你,还赏了你一份差事。你挣着我秦家的月钱,有了生路,娶妻生女,可你狗改不了吃屎,去年又沾了赌,欠下的窟窿越来越大下辈子也还不清,媳妇儿跟人跑了,赌场的人扬言说要弄死你。然后呢?”秦渭盯着他的眼睛,朱二如坠冰窟。

    “然后你收了别人的钱,害死了我兄弟,是与不是?”

    朱二后脊梁一片汗湿,虽不知这许多旧事秦渭是如何得知,可他脑子尚还清醒,知道这事儿无论如何认不得,连忙大呼“二爷、二爷您可冤枉死小人了!小人哪里敢害三爷?是山匪、是遇上了山匪啊!”

    见这人还在嘴硬,秦渭冷笑:“秦家能从昔日小小布摊到如今光景,你真当我是菩萨心肠?若不想看你女儿双亲曝尸荒野,便如数招来!”

    说罢甩下一方手帕。素白帕子里包着的是一束细软头发,发上系着一根青绳,朱二一眼就认出,这是他闺女的发绳,是他年节时买给小丫的,顿时失了理智,叫嚷道:“二爷未免欺人太甚!我家小丫才多大,你竟冲着她来?你还要草菅人命,莫非连官府衙门也改姓秦了吗?”

    秦渭讥笑起身:“休要天真与我提什么官府,莫说你一家四口,便是四十口的人命,我秦某人也买得起!若不然我多年生意真算是白做了。至于草菅人命...你害我兄弟时可曾想过不该草菅人命?可曾想过不该恩将仇报、不该吃里扒外?”

    这番狠话彻底让朱二怕了。朱二满心悔恨,悔的不是自己的无耻行径,而是悔恨自己不该卷进这场斗争中来。他想在浑水之下趁机摸鱼,可没想到的是,这群生意人各各都是狠手段,在他们眼里人命不值钱,自己这种小人物不过是可以随手碾死的蚂蚁...他朱二一穷二白,谁也斗不过,便只能任人宰割。如今之计...屋里屋外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扰人蝉鸣。朱二抬眼看了看大病初愈的秦渭,心想莫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拼他个鱼死网破。

    秦渭自然不会给他机会,两掌相击,霎时间两个彪形壮汉闪了进来,其中一人一脚飞踹,将朱二踹倒在地,另一人狠狠踩住他的背。也不知这人哪来的如此大力,朱二感觉自己背上像压了一座山,好像下一秒就要吐出血来。

    此时他被人踩在脚下,只能看到眼前秦渭的皂靴,真干净啊,一尘不染带着雪花银铺垫起的矜贵,比他们这等蝼蚁的脸面都还要干净。

    “自己选吧,你的命和你家人的命。”

    选?朱二没得选,他好赌,自然明白没有筹码就没有上赌桌的机会,如今他只能和盘托出,盼着这位秦二爷能够信守承诺放过他一家老小。

    两个壮汉,一个扭着朱二出去,另一个等秦渭吩咐。

    秦渭用指骨敲着小几,‘噹噹噹’越敲越快,随后放轻身子向后一仰,说道:“找个地方了结了吧。就说是回乡的路上染了风寒,多给他家里补偿些银钱。”

    汉子拱手,只说二爷放心,便转身去了。这两人是宋瞿的兄弟,战场上拼杀过的人,不把一条人命放在眼里,又何况是个恩将仇报的烂人。屋里只剩下秦渭,他在昏暗屋中坐了许久,直到太阳下山,将他融进更深的黑暗中。

    当夜,秦渭躺在床上,忽然开口:“我杀了人。”

    说罢直愣愣望着帐顶心中五味杂陈。秦记从小小布店做到北地第一,他秦渭作为掌舵人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吗?自然不是的,商场如战场,秦渭也耍阴谋手段,今日与张三联手挤垮李四,明日又把矛头对准昔日盟友,唯有利益才是永恒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