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自古红颜多薄命。熙桐一向觉得皮相这东西是种负累。从百来年前华熠那位被立为界碑的明夫人,到十多年前陪嫁去东极被庶子宣晋帝霸占的表姑母懿素夫人,熙桐深觉美貌是把磨人的刀,什么叫为盛名所累,这就是鲜活的例子啊!

    可不得不说,她能欢快地走到今日,美貌倒也占了不小的成分。同是父皇的公主,独因她长相娇美些,即便犯错,惩罚时哭一哭闹一闹便能放她一马去。

    年岁差不多的芷彤便没有这般待遇了,一贯会装模作样的洛贵妃把女儿教得温柔可人,就是不得父皇疼惜。

    是以这十六年来,她也算是走街串巷,在京都上下横行霸道,野丫头惯了。

    但她毕竟承着公主的身份,又有专人教养,诗书礼仪总还看的过眼。再言她每次出宫犯事,打的皆是她表兄管绰的旗号,并无一次败坏了自己名声,每每逃过一劫,心里总还有些沾沾自喜。然而近来不知怎的,表兄入宫的频率直降,难不成是一直帮她收拾烂摊子烦厌了?

    本着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的想法,熙桐急急换了身青色便服,一人偷溜出宫。反正暗卫一个个假装被她的迷药放倒,贼精地在后头跟着,她出去玩,端的是一个有恃无恐。哪晓得她若是老实些,便不会头疼现下局面了。看着眼前这个麻烦的男人,熙桐哭笑不得。

    “姑娘砸了小生的传家之物,竟是这方态度?”面前男人叹息,眼中忧思无限:“那是家父给小生留下的唯一念想了。”

    熙桐的嘴角咧了咧,深吸一口气,道:“我当真是无心的。”对方眉眼如画,俊雅不似凡尘中人,饶是熙桐见惯了管绰那样的人间绝色,也有些招架不住,她撇过眼不看男子的脸。

    “我没说不赔你啊,刚刚事出突然,你一下子冒出来,我误伤了你的玉也是……”

    “啪”的一声,男子手上一直握得紧紧的折扇也是脆响一声落地,熙桐余光飘过来,忽见对方冷峻的眉陡然竖起来,心中亦是一寒,不知为何生出几分怯来,支支吾吾道:“我……我表兄马上就来,他会帮我的,会还你的,我不是那种欠债不还的人。”熙桐满脸真诚,也不明白一个病弱书生怎的把她吓成这样。

    “这是父亲留给我的信物,我寒窗苦读,囊萤映雪不是为了什么锦绣前程,只是想站到更好的地方叫父亲看见我,如今可如何是好?”男子似很是懊恼,熙桐见他模样又是怜惜又是悔恨,她今日的遭遇,怎一个巧合可说?

    熙桐身侧哪日不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父皇子嗣不丰,他们这辈唯有一病弱庶皇长子熙明,但早年医圣看过熙明情况也是长嘘短叹,伸出五根手指来回转了五下也没多言了。熙桐作为嫡公主,带着朝野内外的期盼降生,虽是女子之身,父皇倒毫不犹豫地叫她承了皇子的“熙”字辈。几年后,表兄管绰作为熙明伴读入住了宫中“淇奥殿”,管皇后有了这位粉雕玉砌,三岁作诗,六岁熟读六经,黄帝内经的神童,终是风头压过了一直嚣张跋扈的洛氏一族,稳坐中宫之位,只是后来几年,看着膝下唯熙桐一女,不免有些唏嘘。

    本还指望她温柔贤良,端庄淑静,哪知她成日上房揭瓦,弄得阖宫上下鸡飞狗跳。譬如今日那五个暗卫,三人被她燃的迷烟放倒,余下两人一个坚持带病上岗头疼脑热找不着北,另一个腹痛难忍当街呕吐。

    这在往常算不得什么,熙桐虽淘气,却不至于自己往那危险的地方钻,结果她好好在街上晃着,被人摸了钱袋子不说,拔脚追过去,却出来个笑盈盈的大娘,手上那油亮亮的葫芦瓢“哐当”那么一敲,她便闷哼一声睡过去了。

    熙桐还没来及抱怨自己的眼冒金花和暗卫们的极度不靠谱,就被这大娘拦腰抬走了。昏迷中她想着:自己这身服饰倒是低调典雅,京都天子脚下,豪门权贵比比皆是,又是何人造次?只听说前几代有个姓郑的恶霸惯会用些迷人心智的药物欺男霸女,不想如今这世道都变得如此简单粗暴了?随便一敲便可发卖了?

    她一面心中遍遍哀叹,一面提醒自己快点醒过来,只怕醒来时花红酒绿她还说不出话来,那可就糟了!

    一盆冷水彻底地浇醒了熙桐,她快速地扫视四周,是间干净清爽的柴房。她的身旁支起了烧得红艳艳的火炉,同样红艳艳的,还有扔在漆黑炉子里拨弄炭火的钳子。熙桐微微打了个寒颤,这情形倒不像是遇到了人贩子,瞧着有几分亡命之徒的意思。她的身份被识破了?还是说她无意间听到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柴房的窗扉上留着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影,至少八人。刚刚的那盆冷水慢慢浸入熙桐的寸寸皮肤,骨头都开始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