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窄窗里射了进来。斯图纳斯便坐在那缕阳光之下,坚榆木长桌之后。他穿着黑色制服,笔直挺拔。一副眼睛架在高挺的鼻梁之上,阳光穿透镜片产生令人目眩的散射,使人无法看见他的眼睛。但李欧感觉得到他正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审视着他,没有放过任何细节。

    “事务官大人。”他弯腰行礼道。

    “你就是李欧?”斯图纳斯的语气仿佛永不解冻的冰湖。“坐。”

    李欧顺从地在斯图纳斯的左手坐下,他的对面是胡须已显花白的老安德鲁森。他的眼窝深陷、脸颊瘦削。他套着灰白色的麻制上衣,时刻颤抖的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他像是犯了病,李欧揣测,也有可能是故作姿态,欺瞒以博得同情。老人理应得到尊重。老年丧子也值得同情。但若对方是他,他只会走上前去再多踹上一脚。

    “弗塔先生。”斯图纳斯叫着老安德鲁森的名字,“李欧已经到了。请当着当事人的面再重复一次你的‘控告’吧。我想你还有这样的力气。”

    老安德鲁森的双目呆滞无光,好似活死人。直到听见斯图纳斯的话,他才转动冻结的眼珠,慢慢地重新散发出一丝丝垂暮老朽的气息,僵硬如尸体般抬起脑壳看着李欧。他的表情几乎僵硬,但在短暂的对视中,李欧不出意料地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仇恨的光一闪而过。

    弄虚作假。但你已经老了。李欧在心中讥讽到。老狐狸固然花样繁多,手段百出。但也意味着头脑不再灵活,只要耐心十足,他们总会露出破绽。毕竟老家伙的体力不再充沛。再狡猾的猎物也斗不过好猎人。我们走着瞧。他心说。

    “当……当然……”老安德鲁森颤颤巍巍地说,用手撑着扶手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坐着就好。”斯图纳斯制止了他。“多……多谢……”他抬起到一半的屁股又落回了垫着软垫子的椅子上。看你还能假装多久。

    “说吧。”斯图纳斯的姿势几乎没怎么动过。古井无波的声音就像是从一具雕像下传了出来。“你们彼此认识,那么便省略寒暄的环节。请快一点。公会正面临危机,我没有很多的时间为你们解决争端。”

    他在偏袒自己。李欧意识到。他的每一句话都在给老安德鲁森施加压力,迫使他撕下令人作呕的愚蠢伪装。他的嘴角泛起笑意,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静待老安德鲁森的表演。

    弗塔先生饮了口冷掉的茶水,然后开始了他咳嗽连连、断断续续的演讲。

    他指责李欧用不正当的手段攫取了首次考核时应当属于安德鲁森的东西——例如那枚戒指,例如法印。“您是一位资历过人的老前辈,您应该比我更了解公会的法则。”即使编造也得弄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理由,这算什么?“他那时没死已是幸运。您更应感激我手下留情。”

    “也……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你就想杀了他!”他露出了狰狞之色。

    啊,原来这就是藏起来的刀子。但这刀锋也太钝了一点儿。“‘生死各安天命。’契约书上白纸黑字。”

    “直入正题,弗塔先生。”事务官应该也听得厌烦了。他开口做出了提醒。“我想你今天的目的不是对公会制度进行的控诉。”

    “当然,当然不是。”老安德鲁森掏出一条手巾擦着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他假咳几声,又开了口。这一次,他添油加醋地讲了一些两家之间的冲突。当然,李欧总是作恶多端的一方。然而直到他喝干了杯中茶,依旧没有涉及到正题。李欧忽然明白了他的打算——他试图潜移默化地影响斯图纳斯的判断。先为李欧套上十恶不赦的绞索,给他铺上入狱的木板,最后以杀害他的儿子为名拉紧绞索,抽掉木板。

    真是一个好计谋。李欧不禁为他的手段击节赞叹。他用得如此纯熟,所言皆为事实,即使适当夸大也使李欧无从反驳。以至他渐落下风。李欧毫不怀疑他能凭着一张干瘪瘪的嘴巴将他说得哑口无言。但他弄错了对象。他应该去向法庭提交诉讼,而不是由洞察之眼裁决。

    斯图纳斯是爱丽莎的父亲,他知道是安德鲁森制造了爱丽莎脖子上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又怎会听信老安德鲁森——弗塔大人毫无根据的猜测,一面倒的污蔑与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