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炼厂红砖垒砌的旧烟囱向深蓝色的夜空一股一股喷注着浓灰色的烟雾,铁架桥下干枯的河床已经变成车来人往的道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牌空悬在目之所及的任何一座临街建筑上彻夜闪烁,地上蜿蜒的电车轨道一直延伸向德兴集团那座仍在加盖的塔楼。

    晚八点,塔顶钟声刚刚敲响,地下赛车场的欢呼喝彩堪堪落下。

    “谢了。”

    李云祥接过比赛的奖金,目光下意识从高处密集的铁丝网,掠向远处仓顶锈迹斑斑的脚手架,扫过附近废弃管道旁摇摇欲坠的墙外梯,看罢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轻拍了一把座下荣辱与共的爱车,人生少有的高光时刻,突然有点儿没劲了。

    “李云祥!”

    “叫哥,没大没小。”

    兴高采烈冲到面前的女孩冲他做了个鬼脸,又迈着轻快的舞步来到身边,意有所指地看向不远处摘了头盔,正在给爱车加油料的女人,“我在上面可是为你捏了把汗,想给她留下印象,也不至于拼命吧。”

    李云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她那么强,不来点狠的怎么赢啊。”

    “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吗,喜欢就上去搭话。”

    李云祥愣了一下,刚想说这丫头知道得不多,想得倒挺多,回头却见对方得寸进尺,竟还往他背上爬,“你给我下来!”

    少女不满地哼了一声,“每次都这样,怕什么呀。”

    李云祥借口要修车,叫小六子跟运输所的兄弟帮忙把不情不愿的小姑娘送回家,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工具,换下比赛中撞坏的零件,一口气加满油,这才把车开出了修理厂。

    那条白天看不见的界线,在夜晚的东海市一览无余,城市的那一边霓虹像光影汇聚的烟雾笼罩着政客的官邸,商人的洋行,灯火通明的剧院,美色如云的欢场。

    偏在最值得高兴的时候,反而百无聊赖,怅然若失。

    李云祥在路边停了车,迎着夜风揉了一把脸,正准备回运输所再改改车,抬头却猝不及防望见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停在路对面的广场上,车主人怀抱双臂,背倚车身,全神贯注不知看得是广场中央金漆剥落的蟠龙塑像,还是龙头下为了瓶底最后一口饮用水争得头破血流的乞丐。

    李云祥伸手在大腿上捏了一把,笑容爬上眼角,心里喜出望外,什么百无聊赖,怅然若失,一下子都成了自寻烦恼。

    手腕一压到底,油门转瞬全开,车子飞过马路,一个利索的急转弯,摩托稳稳刹停在对方身前三步远处。

    “这么巧。”这话说完他才觉得这搭讪搭得有点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