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没有窗户,昼夜毫无分别,反正对于我,时刻都和午夜无异。”说罢慕容恪步出大厅,脚步声空洞地回响。她朝主堡顶父亲慕容博的病房登去,一路只听外面众人呼喊:“望海城万岁!”“干杯!为少年英雄的大人干杯!”我父亲还没死,她只想朝他们吼。我儿子虽死了,但我父亲还活着,你们真该死,他还是你们的领主大人。

    慕容博睡得很沉。“他刚喝下一杯安眠酒,夫人,”望海城的智囊说道:“用来制止疼痛。现在他并不知道您来了。”

    “没关系,”慕容恪说。看着父亲的样子,与其说是活着,不如说他已死,然而相比我那两个苦命的子,他又是实实在在地活着。

    “夫人,我能做点什么吗?或许,您也要一帖安眠药?”

    “谢谢你,师傅,我什么都不要。我不会以睡眠来逃避悲伤,那样对步扬明不公平。你离开吧,去参加庆祝吧,我想和父亲独处一会儿。”

    “如您所愿,夫人。”智囊一鞠躬,然后离开了她。

    慕容博躺在上,嘴巴张开,呼吸微如口哨,仿佛叹息。他的一只手垂在边,枯瘦苍白,血无存,然而当慕容恪触碰上去,仍能感觉温暖。她把自己的手指穿过父亲的手指,紧紧握拢。不管我握得多紧,都不能留住他,她悲伤地想,就让他去吧。但她不愿松手。

    “父亲大人,我没有人可以倾诉,”她告诉他。“我祈祷,但菩萨不愿回应。”她轻柔地吻着他的手。肌肤还很温暖,苍白透明的皮肤下,蓝色的脉络盘根错节,一如远方的江河。

    门外大江滚滚东流,红叉河和腾石河交汇在一起,奔腾不息,但父亲手掌里的河流却做不到这样,不久便将干涸殆尽。

    “昨晚,我梦见咱们从海疆城回家的景,您可还记得?一阵奇特的浓雾包围过来,咱俩落到队伍后面。举目四望,一片灰濛,打马鼻子往前,一尺都看不清。我们找不到大道。树木的枝干像长长瘦瘦的手臂,围住我们,搔抓我们。我哭了,我喊了半天,声音却被浓雾吸收。只有白敬亭知道我们在哪儿,他一个人回来,找到了我们……”

    “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找我,对不对?这一次,我必须自己寻找自己的路,这好难啊,真的好难。”

    “我一直牢记步扬家的族语。强者自强,父亲大人,对您来说是如此,对我来说也是如此。如今步扬飞不但要对抗青丘家族,还得用同样的劲头对阵太史安,可这又什么?为一顶金冠和一张铁椅子?毋庸置疑,这片土地已经血流成河了啊。我想要女儿们回家;我想要步扬飞放下刀剑,去夏侯雷领主那边挑选一位朴实无华的姑娘,生儿育女,快乐幸福地生活下去;我想要步扬明回来;我想要……”慕容恪耷拉下头。“我想要,”她重复着这个词,这个词须臾便随风而去。

    良久之后,蜡烛闪烁,终归熄灭。月光从窄窗间的缝隙流泻而进,在父亲脸上留下斑驳的银色花斑。她听着他吃力地呼吸所发出的轻弱低语,听着永无休止的湍激波涛,听着院里飘来竖琴弹奏的微弱的歌谣,伤感而又甜蜜。

    “我上一位艳如秋阳的佳人,”城堡内有人唱道,“落霞洒在她的发梢……”

    歌声已止,慕容恪却没有察觉。一个又一个时辰转眼即过,但赤松月敲门之前仿佛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夫人,”她轻声宣告,“午夜已至。”

    午夜已至,父亲大人,她心想,我必须去履行我的责任。她放开他的手。

    狱卒是个鬼鬼祟崇的矮子,鼻上满是破损的脉络。进门时,此人正趴在一大杯麦酒和吃剩的山鸡旁边,看样子醉得不轻。他眯起眼睛,怀疑地打量她们。“请您原谅,夫人,慕容德老爷有令在先,除非持有他的印信授权状,人均不得探望屠王者。”

    “慕容德老爷?莫非我父亲死了,而我还不知?”